苏剑桥的部门老大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性，不管下边小弟干什么，只会淡淡地“嗯”一声。
比如说苏剑桥用了一个上午处理完一份文件，传给部门老大，聊天框也只会弹出一个“嗯”字。
而返回来的文件里，四处标红，约等于让他重写。不过随着工作经验的累积，文件需要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，甚至有时不需要给部门老大检查就可以上传系统。
这位大哥，属于表面话少，内心戏多的那种类型。
“苏剑桥，你中午收拾一下。”
“有什么事赵哥？”
收拾东西？他不会要滚蛋了吧？
赵哥摸了摸下巴的胡茬，咧了咧嘴，拍了拍苏剑桥的肩膀，示意让他跟上。
两人到天台，苏剑桥给赵哥递烟，他却没接。
“女儿嫌弃我身上的烟味，戒了。”
领导不抽烟，苏剑桥也不好动，只能把烟盒收起来。
“说起来还是我教你抽烟的。”
“最近加班多，没这个还真不行。”
赵哥沉默片刻，还是和苏剑桥点上烟，在天台边上吞云吐雾。
“每年十月，是业务最忙的时候。”
赵哥吐一口烟，遥望远处，一重接一重的高楼大厦堆叠满整个视野，仅在最远处，露出小小一个绿尖儿，那是一个矮山头。
“你下午交接一下工作，然后搬到青山凉那个组去。”
赵哥深吸一口，缓缓吐出，就像是把长长叹的一口气，藏在烟雾里。
“她那边人手不够，跟大领导点名要人。”
搬到青山凉那个项目组，他苏剑桥求之不得，但是总觉得赵哥心里有别的想法。
“赵哥，她那边是一线业务，我干不来吧。”
“别想太多，去了再说。”
赵哥吸烟的速度极快，摁灭烟头，从怀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续上一根。
“最近经济形势不好，公司在裁员。”
这些事情按理说不应该明讲。
“楼下那个公司已经倒了。”
“楼上的，裁了几个事业部。”
“对面那栋楼……”
往常中午时间点，对面楼会有不少人在天台抽烟。
但今天寥寥无几。
他们隔楼相望，是互相致敬，却从未见过面说上话的烟友。
毕竟都是加大班的人。
“那是一家外企，已经确定不做了。”
“可能年底前搬完。”
苏剑桥好像明白赵哥在说什么意思了。
“正好青山凉要人，我就安排了你还有另外两个人过去。”
“业务流程上，青山凉那个部门是我们的上游，加班不会太多。”
苏剑桥很想问问赵哥又何去何从，但是赵哥的气场很强势，他不说话时，别人是不敢开口的。
又一支烟燃尽，但赵哥没再继续。
“安心做，按你的能力，没事。”
留下这句话，他拍了拍苏剑桥的肩膀，先行离场。
下午，苏剑桥到青山凉那报道。
青山凉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个最靠近她办公室的位子，同时也跟大老板挨得最近。
这个位置本来是老板秘书的，但是这个国庆回来，那个秘书据说辞职了。
当大伙收假回公司，这个位置就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。
公司内部各种猜测暗流涌动，有人说是神秘的老板夫人出的手，也有的说老板金屋藏娇，甚至说傍到了金主转行做主播恰大米，更离谱的传闻说在某网站看到了长相相近的人。
苏剑桥才刚放好东西，就被通知一起去跑业务。
写字楼地下停车场，青山凉停有四辆车，一辆轿跑是上下班开的，另外三辆商务用车是根据客户身份来安排的。
今天的客户，安排的是最高档的车，至少苏剑桥买不起。
苏剑桥开车，青山凉在后座脱鞋按脚。
“你用香水了？”
“没啊。”
“你身上有股甜味。”
趁红灯，青山凉往前倾仔细闻了一下。
“唔，那两人住你家是吧，可能是她们的香水味吧，还挺好闻的。”
“要不我开窗？”
“不用。”
这个话题对苏剑桥来说并不能聊，他赶紧扯别的话题。
“凉姐，我们要去见什么客户？”
“随便挑了几家，给你练练手。”
青山凉穿好鞋，用酒精棉片擦手，然后随意翻看那些客户的资料。
“我先示范一次，后面几个你看情况来，这些客户成不成无所谓。”
“公司的产品你应该也熟悉，随便讲就行。”
“与其给你开小灶学话术，不如直接来。”
城市街道上，车水马龙，也不知这么多的车辆是要驶去何方。在这匆匆而来、匆匆而去的奔流中，苏剑桥往往会感受到，他在这个世界中，仅是绵长岁月中的一尾小鱼，面对洪浪，仅能随波逐流。
往常坐办公室里面对成山的文件，总是要仔细检查，度日如年。而跑业务的时候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。
也不知是因为新奇感，还是说谈商务就是如此风风火火快节奏，或是因为一直有青山凉牵头干活。
每跑完一场，青山凉就会在车上对苏剑桥的表现点评几句。最后几场，苏剑桥已经能够渐渐跟上节奏了。
走出最后一家公司，落日染红云天，下班的人逐渐挤满街道。
青山凉拍拍苏剑桥的后背，微微一笑。
“走吧，送我一趟，这车你就开着吧，后面几天就自己跑咯。”
“哇，公司待遇这么高吗？”
“什么公司待遇啊，是我给你配车，搞清楚。”
“凉姐大气，谢谢凉姐。”
送青山凉回家的路上，正值下班高峰期，车辆堵塞，部分路段只能缓慢前挪。
看着金红色的流云，青山凉撑着下巴发呆。
苏剑桥透过后视镜偷看，看那黄昏下的金发女子，但不敢看太久，怕深陷其中忘了开车。
“话说，你怎么还来上班？”
“嗯？为什么不上班？”
“那个精灵……”
青山凉斟酌了一下言辞，转而通过后视镜去看苏剑桥的脸。
“你应该能够取回创世神的能力了吧。”
“啊……应该吧。”
“你可以让那个精灵帮你提升创世系统的等级。”
“说的也是，我找时间问问吧。”
“嗯。”
由于前方车祸，车山车海仅能从一条车道通行，整个车流又慢又挤，还有不守规矩抢道的，这种路开起来真的让人着急又无奈。
这场堵车，与苏剑桥这几天的遭遇颇有相似之处，命运被推到他面前，而他自己未能察觉，心中有一道坎，阻碍命运冲刷，使命运仅能缓慢流动。
一时之间，无论是何种命运，何种选择，都只能先放行一个。
排了很久的队，终于轮到苏剑桥与青山凉走上这唯一一条通行的车道。
只要通过车祸区域，在这之后将是坦途，四通八达，有许多去处。
“凉姐，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上班？”
“可能是无聊吧。”
青山凉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人。
“请问我还得奋斗多少年才能像你这样感到无聊？”
“光打工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。”
“懂了，我这就回去当创世神。”
造成堵塞的车祸规模相当大，前后追尾了十几辆车，苏剑桥这会功夫才过了一半的路。
“等我点石成金一夜暴富，我也来感受一下，过于无聊而来上班是什么体验。”
“呵呵，其实我也不只是因为无聊啦。”
“那我还挺好奇的，什么原因能请动你。”
“说得好像我很难请，这段时间不也因为你，我跟着四处奔波？”
“说得好像因为我，你才来上班一样，在我来之前你不就……”
“如果说就是因为你呢？”
这时，他们通过了车祸区域，前方坦途大道，车速得以加快。
苏剑桥的心率数值很快超过了车速。
“啊，或许准确点说，应该是有求于创世神大人呢。”
“你这样的话术真的很过分。”
“我这样说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随后一路，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话。
不如说苏剑桥已经猪脑过载，青山凉则很清楚地看清这点，见好就收。
待到夜色沉降，才终于将青山凉送回小区。
她住在一座独栋别墅里，车停在别墅大门前，青山凉悠哉悠哉下了车，伸了个懒腰。
苏剑桥坐在驾驶位，靠在车窗上，看着那傲人曲线，心里泛起涟漪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
“诶，我以为你会说明天来接我。”
“唔……”
调戏苏剑桥确实乐趣十足，青山凉狡黠一笑，露出狐狸尾巴，金色的狐耳在头上一跳一跳的。
夜色遮掩下，青山凉倒不担心被路人看到。
“说笑啦，从你家拐过来那可太远了。”
“我打车去上班。”
青山凉挥挥手走向家门。
这时，旁边走来一个路人。
苏剑桥本想出声提醒露出尾巴的青山凉，但他仔细一看，大吃一惊。
那人，竟是牵着哈巴狗的狗老板！
狗老板看见青山凉的尾巴却没有丝毫惊讶，反而是恶狠狠地瞪向苏剑桥。
狗老板也住这？
苏剑桥心中有了一个极其离谱的猜想。
难不成青山凉和狗老板的关系是……
青山凉注意到狗老板在靠近，但她并未收起尾巴和耳朵。
反而是毫不遮掩脸上鄙夷的表情，狗老板也是朝她翻了个白眼。
这两人，看起来就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。
而且狗老板的家，就在青山凉的隔壁宅子。
难道公司传闻都是真的？
如果青山凉是老板娘，那她还真有理由在这上班。
看不惯那秘书，就把秘书踹了换苏剑桥上位。
那秘书则被狗老板金屋藏娇到老婆隔壁的别墅？
秘书在别墅里当主播混日子？
狗老板有特殊癖好拍视频分享隐私生活？
苏剑桥的世界观在崩塌。
有那么一瞬间，他觉得自己失恋了，还被牛头人。
但他根本就没那个立场被牛头人。
“你在想什么啊！”
青山凉折回来，在苏剑桥额头上弹了一下。
她见这男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，都觉得有点好笑。
“啊，老板——也住旁边啊。”
苏剑桥在假笑，但装的太失败了，以至于变成惨笑。
“是啊，当初买这里的房子的时候，在旁边给他也买了一套。”
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很奇怪，青山凉却并没有立刻解释，而是饶有兴趣地看苏剑桥的反应。
“啊，老板——和青山小姐，很熟啊。”
青山小姐？
青山凉忍不住笑出声来，这男人也太卑微了，这就开始保持距离了？
“是啊，很熟。你猜我们什么关系？”
大妖狐靠在车门上，俯下身子对苏剑桥露出耐人寻味的笑。
她身子微微往前一倾，包裹在衬衣里的宏伟胸部便略微垂落，抵在窗框下沿。
这对苏剑桥来说是个致命且甜蜜的煎熬。
他绝不可能直言猜青山凉与狗老板是夫妻关系啊！
而且青山凉作为大妖，肯定已经活了漫长岁月。
“总不能是母子吧！”
青山凉愣了一下，下一秒大笑特笑。
“不是，你倒是从朋友开始猜啊！”
大狐狸笑得花枝乱颤，胸部抖动幅度惊人。
“啊，不过，你确实猜对了。”
调戏到尽兴，青山凉大发慈悲揭开谜底。
“他是我旧友的孩子，小小年纪没了爹妈，养他到现在，倒也确实算我儿子。”
“就是可惜是个混蛋。”
这时，青山凉家的宅门被打开，从里面走出一名端庄贤淑的女性。
“青山小姐，是你吗？”
“是我，淑雅，你先回去吧，我跟同事交代点事情。”
被称为淑雅的女性鞠了一躬，然后就走回宅子。
“喏，那就是儿媳，前几天被赶了出来，没办法只好收留了。”
“唔，太太的发型很危险呢。”
“不要看到一个单肩侧马尾就说这种怪话！”
青山凉一转脑筋，在男人耳边轻声问。
“难道你不想看我扎那个发型吗？”
“想。”
回答得飞快。
“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苏剑桥冷静下来后，意识到青山凉这是特意折回来跟他解释和邻居的关系。
他凝聚勇气，但还是要撇开眼神。
“明天我来接你，几点？”
“诶，都不先问我愿不愿意吗？”
“那我明天来接你，行不行嘛？”
青山凉不再说话，只是靠着车窗看他，看那个男人的侧脸，看他坐立不安，看他那青涩的神情。
他很短暂地扭回脸去，直直撞上那双狐狸眼眸的目光。
“要……要不还是算……”
面对猎物，狐狸咬了上去。
会心一击，深度追击。
捕猎这件事，主导权永远在猎手那。
若非尽兴，怎会松口。
然后一言不发，仅是摸摸他的头发。
潇洒挥挥手，消失在宅院大门后。
回家路上，苏剑桥几度濒临超速行驶。
到家停车，收到一条信息。
“八点半，带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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